|
发表于 2011-2-14 16: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八、回家的路
包子铺所在的小县城离家并不是很远,坐车只需要大约五十分钟就够了,因此那段时间每个月我都会回家一次。回家总是对我来讲一个过于沉重的话题,虽然回家的路并不太遥远,但我害怕回家。尽管如此我还是保持了一个月回一次家的频率。
回家的那天,收完摊交了数,把一个早上的收入与老师傅结清之后就可以走了。走之前老师傅夫妻两还很有人情味(当然表演的性质居多)地叫我拿上一大包包子,说是拿回去给家里人尝个鲜,表面工作还是做得非常到位的。手里提着一包包子,花样各异的包子没遮没拦地摆在外面,身上揣着三四十块钱。门口叫了辆三轮摩托,三轮摩托还有个光鲜的名字叫做老爷车。老爷车是这座叫做QD的小县城常见的交通工具,很便宜,两三块钱可以任意选择去城区的任何地方,很受欢迎,只是安全系数不高。 花三块钱坐车到汽车站,然后就有到我们家隔壁镇的小汽车在路边拉着生意,也不是很贵,四块钱还是五块钱记得不大清楚了。小汽车大约行驶四十分钟左右就到达了那个小镇,然后再转车回家。如果不愿意坐这种小汽车的话还可以坐大客车,直达我们镇之后还要开到一个叫黄坪的地方,那条路线可以直接开到我读书的中学门口,从学校门口到我家里只要走上七八分钟就够了。很多时候我都选择坐这班客车,可以省下转车的麻烦。
记得第一次回家那天,我坐的是小汽车。后面车厢里人很多很挤,我手里提着的包子很显眼地摆在腿上。车上的乘客对我这样的行头感觉很奇怪。哪有人坐车提这么多包子的。我的脸在人们的注视下很快变得火辣辣的,仿佛手里提着包子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丢人的不是手里的包子,而是我那一头长发与耳朵上的圈圈,还有丐帮弟子一般的裤子。当时的我恨不得把手里的包子扔出去才好,见鬼的包子。我在心里咒骂着老师傅一家,带什么带,说了不带还要我带,以为我们家没见过包子似的,瞧不起人。咒骂归咒骂,东西既然带了总不能把它给真的扔了吧。农村出来的孩子在浪费食物这一点上还是很严格的,我就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饭碗里留下过一粒米饭,这是一种习惯,菜可以不吃完,但米饭必须吃干净。对着车上的乘客,我感觉到非常的不安,但又不得不强作镇定,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坐小汽车回家了,还是大客车好,座位比较高大,带了什么东西也可以放座位上,没坐到旁边根本看不到。真的很幼稚那时候。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家里冷冰冰的,看着灶屋里打碎的破瓷片,我知道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印象里老爸老妈难得有一个月不吵架,严重的时候还会大打出手。受害最深的却从来不是他们二人,而是我和比我小了六岁的弟弟。看着家里的情形,有一种难言的伤痛,我很想哭。很明显,老爸这几天是没有在家的可能,老妈也应该是在外面做事中午不回家吃饭了。锅子里还有些剩饭剩菜,冰凉冰凉的,那是留给正读书的弟弟中午回家的午饭。家里别的房间锁住了我进不去,我把包子放下收拾了一下,把锅里的冷饭冷菜加热,等弟弟回家吃饭,饭不多,只够弟弟一个人吃,所以我自己啃了几个白馒头充饥。等我吃完了,弟弟还没有回来。把饭放灶台上焖着,灶台里柴火的余热足够保持饭菜半小时之内不会变凉,做好这一切之后我就去了奶奶家里。
自从爷爷在我初二那年走了之后,奶奶就一个人独居,生活费用由老爸和几位伯伯轮供。去到奶奶那里的时候奶奶刚回家准备做饭。奶奶,我叫了一声,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奶奶回过头看着我,深切地拉过我的手说着让奶奶好好看看,然后围着我转了好几圈。才一个多月没见,奶奶已经苍老了许多,我自己也瘦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奶奶嘴里喃喃说着我苦到了瘦了之类的话,眼泪也大把大把地开始流了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一个场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怀里搂着个瘦得眼睛直往眼眶里眍的大孩子哭,其中辛酸非笔墨所能形容。好一阵的工夫,祖孙俩才停止了哭泣,奶奶说我瘦了很多,是不是在外边没吃饭还是怎么的。我说不是。奶奶又问我外边生活好不好,老板待人怎么样。我说外边还好,老板也很随和,不长肉是体质问题。接下来奶奶又跟我说了一些家里的事,说我那个不争气的爸爸又怎么样跟妈妈吵架了,还动了手,说弟弟学校又要交什么什么钱了家里又拿不出之类的,听到奶奶的话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一边安慰着奶奶会好起来的一边叹气。
有什么办法呢?家里条件一直就是这样,我又能改变什么呢?原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做点事情了,至少可以给家里带来一些改观,但事实是那个时候的我什么也改变不了,连自己也无法改变。包子铺里的生活很艰辛,工资又那么低,前途一片茫然。命运不曾将我眷顾,未来依然是个未知数,前路看不到曙光,我是一个在漆黑中寻找方向的瞎子,往哪都找不到出口。
弟弟一直没有回家吃饭,没有办法,我跟奶奶说我家灶屋里放了些包子,让奶奶拿来帮忙收着,自己留一点,等弟弟回来了再把剩下的交给弟弟。我说我要去学校看弟弟。奶奶极力留我吃了饭再去。我说我吃了几个包子,不饿,还是先到学校看了弟弟再说,说不定他正在学校饿肚子。奶奶听到我说弟弟在学校没回来吃饭,担心他挨饿一催着我赶快去学校看看。在简短地跟奶奶道别之后我又往学校赶过去。
十一岁的弟弟已经上初中了,跟我中学是同一家学校。轻车熟路地到了学校,阔别两年的学校变了很大的样子。原本的男生宿舍楼已经拆除变成了一堆废墟,那里将要建一个新的食堂。在那堆废墟边上,我找到了弟弟。弟弟很意外我会来学校找他,显得很兴奋。两兄弟拉着手走开了废墟,我们要去一个没多少人的地方说话。
我问他中午怎么不回家吃饭,在学校有没有钱买东西吃。弟弟告诉我他不想回家,在学校好一点开心一点,家里爸爸妈妈老是吵架,他很害怕,中午在同学那里蹭的饭吃。听到弟弟这样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家庭的好与坏我们是没得选择的,如果可以我想逃离这个地方。我掏出身上的钱一看,钱不多,只有三十来块钱,我抽出一张新一点的十块钱的钞票给了弟弟。我说这钱你留着在学校买东西吃,省着点花,中午要回去吃饭,实在不想回家就在学校饮食店买碗粉或买碗饭吃,但千万不能去商店里偷东西吃。弟弟沉默地接过钱,我看得出他也很难过,眼里有种莫名的悲伤。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穷人家的孩子总这么可怜,那天我在心里许下个诺言,一定要送弟弟读完大学,只有读书才是他的出路,他不能走我走过的路,初中一上完就没再进过学校,出来社会会非常吃亏。和弟弟谈了没多久就快上课了,看着弟弟回教室的背影,鼻子里突然间一酸,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但在外人面前,我从不表露我的忧伤。强忍着想哭的念头,挤出一丝微笑,撰紧了拳头走出了学校。
在回QD的路上,弟弟瘦弱孤单的影子一直是我心头的一块悬着的大石,我始终对他放不下心。家庭的因素严重地伤害了他,也包括我。回到QD后,又是枯燥繁忙的工作,家庭与工作的不顺利,像两块巨大的墓碑,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需要找到一种方式发泄来排解内心的苦闷。在一帮师兄弟的影响下,我学会了以各种颓废的方式来归避内心的压抑。一条看不到曙光的路上,我在忧伤地奔跑,但无论怎样颓废,怎样孤单,那句要让弟弟读完大学的承诺永远在我的心头萦绕,直到多年以后这个梦想完全被粉碎。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时间也从不逗留,它悄悄流逝,带走无数个白天黑夜。很多年过去了的今天,我依然还记得弟弟那天孤单瘦弱的背影,那个背影代表的不仅是他,也代表了我自己。我没有办法选择家庭,我也无法逃离这个家庭,只有用我所有的爱去改变这个家,无论成功与否,家永远是我最深切的牵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