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铸是烈性子,听到直呼其名的声音尖厉,口气凶恶,说话蛮横无礼, 差点跳起来。只因为及时接到一个信号才忍住了。那信号就是周恩来的目光。可是陶铸还是以眼还眼地望住了江青。他的眼睛闪烁一下,迅即又变得漆黑,腮上突起了肉棱,微微作抖的身体预示着一触即发。 那一刻,整个河北厅都凝固了。挑战者和应战者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江青很赏识两个人:教育部写第一张大字报的卢正义和学部写第一张大字报的吴传启,一再催促陶铸去教育部和学部,封他们两人为“革命左派”。陶铸掌握了很多确凿的事实和材料,证明这两个人都是有重大历史问题的心怀叵测的人。为此,他再三向江青说明事实情况,表示不能封他们为“革命左派”。可是江青哪里肯听?只顾坚持催逼。 后来,在卢正义问题上陶铸作了些让步。他去教育部讲了一次话,对卢正义的大字报表示支持,但是对卢正义的历史问题,仍然表示要放到运动后期处理,并且没有按江青意图封卢正义当什么“左派”。 至于吴传启,陶铸始终坚持一步不让。 在周恩来的目光暗示下,陶铸松开紧咬的牙齿,低头喝了两口茶水,算是主动缓和了气氛,然后掀起眼帘,换上较温和的目光重新望着江青,竭力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吴传启的的确确是有问题的。他的材料你已经看过?”“我看过了!”江青自我感觉赢了一个回合,口气更硬。陶铸皱起眉头问:“既然看过,我怎么能去支持这样一个人呢?”陶铸的态度已经有所退让。与过去相处比较,他对江青这样讲话已是很礼貌很客气。但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感觉,从来不是靠语言,而是靠无所不在的直觉。直觉可以从眼睛的一瞥,肌肉的一颤体会到那微妙的所在。何况,陶铸在炮打刘邓还是保刘邓的问题上,在派工作组和“文化革命”的搞法上,都与中央文革、与江青的观点大相径庭。江青不识大局,不识大体,只凭个人好恶走极端。小肚鸡肠又鼠目寸光;肚里容不得人,眼里放不下事。比如对陶铸,感情好时,看他是男性十足的男人,说什么都好接受。感情不好了,便看他是恶意十足的恶人,一无是处,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要是写第一张大字报的,就必须承认他是革命左派,就必须支持他们!”江青完全是用教训和命令的口气讲话。“不问动机目的,不问政治历史背景?”陶铸几乎想质问:是不是蒋介石在台湾写了第一张大字报的话,你江青也要支持也要封他为革命左派?但在这种会议上,陶铸不会这样说。他只是摇摇头:“我不能不问动机,不看历史。” “至于历史问题么,那有什么了不起!”江青嘴唇开咧成喇叭形,鼻子两侧出现挖苦的纹络:“你不也是国民党吗?” 现在说个国民党似乎问题不太大,对外开放了。那时不得了,“文化大革命”就是“共产党与国民党斗争的继续”,你站哪一边? 陶铸猛地瞪起眼,红红的,像打开了火山口。他本来嗓门大,这时的吼声更加火山喷发一般隆隆震耳: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的国民党员?我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国民党员,是在国民党军队集体参加国民党的!那时毛主席也是国民党!周总理也是国民党!还是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国民党第一军的党代表!他们都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是国民党的一个小兵!还想怎么着!你先读读历史去!而吴传启是什么性质的国民党员?他的国民党员能够与我们的国民党员混为一谈吗?” 陶铸吼罢,山摇地动地啐了口痰。 “文化革命”期间,政治局会议,文革碰头会以及中央处理各省市自治区问题的接见会,都发生过不少争吵,甚至是惊心动魄的“大吵大闹”。比如后来发生的所谓“二月逆流”;比如处理青海、云南等省的问题。但是跟江青真刀真枪面对面地大吼大叫,许多工作人员都说,陶铸是第一个。 他没朝刘邓开头炮,却朝江青开了头炮。
江青最初被吼惜了;脸色煞白,两颊的肌肤都松松地垂下去,嘴唇开刚着微微颤抖。她当上“第一夫人”后,哪里遇到过敢如此“放肆”吼她的共产党干部?转瞬间,她的嘴唇绷紧,一股血冲上头来,脸孔甚至头发根都涨得紫红。她眼里冒出火,那是狭隘刻毒女人常会冒出的怨愤之火;她嘴角两侧朝下气势汹汹地延伸出两道深纹,你若听听现在工作人员的形容立刻可以想到后来江青受审时的一幅照片,就是那照片上的形象。但她那时不是依在被告席的铁栏上,而是坐在人民大会堂河北厅的沙发里,并且奋力拍打一下沙发扶手,锐利地叫喊道: “你给我去,到学部去,去支持吴传启,你非去不可!”“我就不去!”江青的手还没从沙发扶手上缩回,陶铸的大巴掌已经紧追其后拍在了茶几上,并且跳起身。他一辈子英雄主义,也从没遇过敢这样喝斥命令他的人。于是脑袋像穿甲弹,硬梆梆地挺出去:“你也干涉得太多了,管得太宽了。” 他感觉有人拉他,但盛怒之下哪里肯退让?怒目圆睁地继续吼:“这是共产党的组织,你什么事情都要干涉!” 陶铸被拉着坐下,那边的江青却痴痴地睁着眼,不知所措;上下牙床拉开距离,半晌合不拢。 突然,她哭了。不少文章都写过江青哭,一写就是“大哭大叫”,其实简单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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