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眷顾的地方
伍大华
公秋柔，母秋凶。按照传统说法，2022年是晚秋，也叫“母秋”。因此，“秋老虎”所带来的热，甚至比夏天还要炎热三分。我就是在这样一个火热的初秋来到了龙凼村，这神龙眷顾的地方。峡谷的魅力冲河歧峡谷，是我这次造访的第一程。一路上，带路的老乡介绍说：冲河歧峡谷，又叫火烧江峡谷，深不见底，全程逶迤达五公里，都是一片火红。我将信将疑，心里却充满了无限的好奇，故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自己加快脚步，以早点目睹峡谷的真容。我是一个热天不怕热，冷天不怕冷的人，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走着走着，就忽然感觉有一种说不出名状的强烈的热，在反复冲击着我的心肺，它炎热中夹着焖热，焖热中又带着燥热，火烧火燎，像海浪一样在心中翻腾，尽管一路有密茂的原始次生林用一把把绿色的大伞，为我遮阳，为我去热，为我驱焖。“老乡，为何这样热啊！”我右手作扇，一边扇风一边说。“不怎么热啊。”老乡回头看着我，说。“热，非常非常的热，你看，我都大汗淋漓了。”“老伍，你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吧。”“没有，没有。”我口气坚决地说，“我只是感觉热，特别的热，但身体好着哩！”老乡放下心来，说：“坚持一下，再过三两分钟就到峡谷了。”一粒粒清脆的鸟鸣，从某棵树梢上露珠般滴落下来，流进耳鼓，叮叮咚咚的，清脆优美。我正要抬头寻找鸟儿的身影，一条巨大的峡谷，已赫然走进眼帘。
这是一条怎样的峡谷啊，绝壁林立，摩崖高耸，陡峭峋嶙，到处都是从头到脚的赤红，左一大片，右一大片，旁边还带着一群星星点点的淡淡的朱丹，还带着一堆堆仿佛大火烧过之后的碳的灰暗，还带着似有却无的一阵阵人马的嘶鸣抑或山吼，还带着……总之，整个峡谷，在炎炎烈日的烘烤下，宛如一条在熊熊燃烧的巨大的火龙，奔腾而下。向前，看不到龙头；往后，看不到龙尾。我突然发现，我之前所感应到的那一股莫名的热，就是从这里通过大自然的心灵所发出来的，同时又通过一种无形的渠道而传递给了我，让我为其产生幻象，为其出现极度的强热，为其汗流浃背。可是，此时火烧江峡谷的赤红和赤红迸发出来的热，已经不是炎热、焖热、燥热了，而是那种“火烧赤壁”的让人热血沸腾的热，让人久久不能平息血管贲张的昂奋。我惊诧之余，不由吟起了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我的眼前，也刹时出现了诸葛孔明借东风的情景；出现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周瑜和黄盖；出现了大船、小船，船船相扣的“连环船”；出现了曹操几十万大军，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中——有的被活活烧死——有的被烧得遍体是伤——有的因受不了火的烘烤，一跃跳入滚滚长江，成为鱼鳖的佳肴——有的则手忙脚乱，护卫或跟随曹操仓皇逃遁，侥幸留得了一条生命……“难道这里也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就像三国火烧赤壁？”我问老乡，也问自己。“战争，火烧赤壁。”老乡用惊异的眼神看着我，说，“我们的祖先，就是为了躲避战争，才来到这里安家的。但是——”老乡但是了半天，接着说，“冲河歧峡谷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小青石江’。也就是说，以前这里只是一条小江，没有峡谷，而峡谷的形成，则是搭帮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孙悟空也来过这里？”我深感奇怪，问。老乡不置可否，却给我讲了一个传奇故事——老乡说：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被太上老君捉住，关进八卦炉里，用三味真火锻烧了七七四十九天，不但没有奈何孙悟空，反而让悟空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炉盖开时，孙悟空从炉中一跃而起，踢翻了八卦炉。当时，从炉中掉下了两块砖，一块砖掉在新疆的吐鲁番，形成了一座著名的火焰山；一块砖就掉在我们的小青石江上。由于小青石江一带山高陂陡，落差大，那烧得通红通红的砖，一落到江里，就像一条飞翔的火龙，一直沿江往下滚，于是，原来的江面被滚宽了，过去的江底被滚深了，还把两岸的岩石都烧得一片通红，“火烧江峡谷”就这样诞生了。“好一条火烧江峡谷，原来是孙悟空造就。”我突然来了诗兴，吟就七绝一首：小江不问天庭事，喜乐群山自向东。今日终能成美景，悟空无畏踢炉功。这时，一阵打着旋转的山风，从身边徐徐走过，奏出一阵清柔的林涛，奔向峡谷的下游。我用手揉揉双眼，再次久久地凝视赤红的峡谷，说：“难怪龙凼人有无畏的精神，有勇于开拓进取的闯劲。”“你过奖了。”老乡淡然一笑，说，“龙凼人敢说敢干，真正的原因，在此，却又不仅仅来自这里，她还来源于‘七坛海’。”七坛海，谁来了都会流连忘返，心增自信。
水或瀑布的力量水至柔，却柔中有刚。龙凼的水，来自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柔占三成，刚占七分。于是，龙凼的水，酿就了飞流直下的勇敢瀑布，成就了七坛海的粗犷壮丽。龙凼有龙涎、青龙、龙凼三条瀑布。它们虽然没有黄河壶口瀑布的恢弘，没有黄果树瀑布的气势非凡，也没有庐山瀑布的雄伟，却尽显壮观，彰显迷人。
这三条瀑布，分别位于冲河歧峡谷的源头、中段和外段，分布自然，恰到好处。龙涎瀑布，顺岩壁歪歪扭扭而下，从对面山上俯视，犹如刚刚洗好的一床纱帐，被随意地铺在崖壁之上凉晒，清新自然，美不胜收。青龙瀑布，高约80米，状若行书“彩”字右边的三撇，龙飞凤舞，精彩纷呈。龙凼瀑布，仿佛峭壁美人披一道白练，左侧绿苔上还自然地散落着几根细流，犹如刘海，美仑美奂；瀑布的下面，有一深不可测的碧潭，蛟龙浮沉，漩浪翻滚，龙凼因此得名。因此得名的龙凼，用富有龙气的山水哺育着一代代龙凼人，激发着龙凼人的智慧。他们自从发现川流不息的水，抑或勇往直前的瀑布，以孜孜不倦的柔情，以“滴水穿石”的坚强意志和毅力，在岩石上连续雕凿出七个大小不一的圆溜溜石凼，其想象力终于得到充分发挥，这便是“七坛海”，不，是“七仙池”的真正成因。龙凼人的祖先，因为躲避战争，才一路迁徙来到这里，他们的祈望，是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是没有硝烟的甜蜜安宁。而平静和甜蜜，除了环境优美，还是需要灵魂美来衬托、滋润和满足空虚、寂寞的心。于是，龙凼人将七个常年不涸的石凼，想象成七个浴池；想象出每当月圆之夜，玉帝的七个女儿就下凡来到龙凼，在七个石凼中沐浴戏水，那种皎洁月下的浪漫，那种阴柔和谐的美，是何等的动人心肺，让人向往，让人回味。从此，“七仙池”便像许多美好的传说一样，在龙凼世代相传，美丽着龙凼的天地，美丽着龙凼的山山水水，美丽着龙凼人的纯洁心灵。可是，当龙凼人的生活日趋稳定，那种被长期压抑的粗犷，隐忍的豪放，最终像火山一样开始喷发了，特别是那些“不安分”的青年男人。闲暇时，他们抑或三五成群，时不时发表某种让人感觉心潮澎湃的议论；抑或三三两两走进山里，到处寻寻觅觅；抑或聚在长者的家里，一篇又一篇诉说心中的激情。于是，在一个星月西沉的夜晚，几条躬身而行的黑影，悄悄地从村中窜出，像幽灵一样来到了七仙池。他们打开各自背上的包袱，将早就准备好的做酒的引药，全部倒进了那个最大的仙池中，然后又不声不响地溜回到了各自的家里。七七四十九天后的这天上午，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直到晌午时分，雨才终于停了下来。其时，人们发现，七仙池的上空大雾迷蒙，持续不散，可谓前所未有。人们见了好生奇怪，议论纷纷，都说是神龙现身，乃吉祥之兆征也。唯有长者和他身边几个后生的脸上，却显露着不动声色的表情。只见长者向他们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个后生便像得到命令的士兵，打起飞腿，匆匆离村而去。“酒，酒，好酒！”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满脸通红、酒气醺醺的后生，一路跌跌撞撞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长者说。“他们那几个人呢？”长者急切地问。“他们，他们——他们都醉倒在七仙池了。”“混帐东西!”长者拐杖一蹬，假装惊讶地说，“走，我们一起看看去。”是夜，从七仙池到村里的路上，到处都是醉倒的星星：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从此，七仙池正式更名为“七坛海”，那种七仙女的阴柔之美，被渐渐揉进铮铮的阳刚，处处彰显出细腻与粗犷，彰显出浪漫与豪放……我不胜酒力，本想站在建设一新的护栏旁静静观赏，慢慢回味，却还是经不住那淳厚甘甜的诱惑，经不住同伴和其他游客的挑逗，从一处观赏台冲到第六个坛海边，双手一掬，饮了一回淋漓尽致，喝了一回空前甘畅。
红色的传承“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一群英气勃发的男女青年，右手紧握拳头，面向鲜红的党旗正庄严宣誓——这是今年“七·一”建党节那天，我在龙凼革命传统教育基地——红军坪上所看到的情景。龙凼尽管地处阳明山北麓，是永州祁阳市最南端的一个原生态自然山水村，距祁阳城达75公里，但她是革命老区，有无数感人心肺的红色故事。1934年8月26日凌晨，中国工农红军第六军团经零陵歇马庵进入祁阳鸡子胯，并派一个连队向龙凼方向侦察前进。连队由现在的“红军坪”走上“红军路”的途中，发现一个山民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左腿，在痛苦呻吟。战士“小江西”掀开他的裤腿，发现脚踝处有两颗毒蛇的牙印，随即从背囊里拿出一束七叶一枝花，一边塞进嘴里嚼碎成泥，敷在山民的伤口上；一边用手揉碎，拿水冲剂让山民喝下。一个红军战士见山民已有好转，但身体虚弱，行走不便，于是身子一躬，背着他就向山上走去。山民家住山上的唐家院，有四户人家。部队到达时，乡亲们以为是国民党军队来了，纷纷往山上逃跑。山民见了，在红军战士的背上大声喊道：“乡亲们，乡亲们，是红军来了。红军是我们穷人的队伍，刚才还救了我一命咧！”乡亲们听后，怔了一怔，都转了回来，还热情地请战士们进屋休息。其时已是中午，连长见战士们又饥又渴，当即下令：就地休整。可是，战士们哪里闲得住啊，他们有的拿起扫把，为乡亲们打扫卫生；有的帮乡亲们到溪边挑水；有的帮乡亲们舂米、推磨。乡亲们也端出一碗碗热茶，端出红薯，端出小量的米饭招待红军。红军却在临走之前，将部分干粮悄悄地放在了乡亲们的家里，演绎了一幅感动天地的军民鱼水情……
红军在龙凼的时间虽然短暂，却留下了非常宝贵的财富，她就像鲜红的太阳，永远激励着龙凼人，激励着华夏子孙，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奋勇前进。前进，需要坚持不懈的努力；前进，更需要传承长征精神。近年来，龙凼人借国家实行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的强劲东风，首先想方设法筹措资金，先后完成了14.5公里通村公路的拓宽改造，单车道摇身一变，成了双车道，车轮滚滚奔小康。同时又借助良好的自然环境，致力于发展专业合作社，种植“高山茶“1080亩，方竹笋200亩，黄桃7000株；建起了腊肉、竹笋、茶叶加工车间，20多名贫困人员走上就业岗位；10多家农家乐特色鲜明，切合游客口味。龙凼，一朵美丽的山花，蓬勃开放。蓬勃发展的龙凼，一直心存愧疚，那就是未把长征，这一红色基因，像峡谷、像瀑布、像七坛海，抑或像竹笋、像茶叶、像黄桃一样，用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形式进行传承。为此，龙凼常常彻夜不眠，思索着如何解决这一问题。2020年，龙凼紧紧依托“国家长征文化”红色资源高位谋划的机遇，斥资20多万元，在村里建立了革命传统教育基地——红军坪，坪中塑有红军雕像群、红六军团简史和30米长的学习教育走廊；将红军走过的路沿线进行修整，树碑命名“红军路”；将早已废弃的唐家院定为“红军村”，红军用过的石对砊（石臼）、石磨等得以保存；还将红军当天直奔白果市与大部队会合的小木桥重新架设，取名“红军桥”，以还原当年红军长征的卓绝艰辛，彰显“长征精神”。我站在红军坪的一角，看着一尊尊红军雕像，看着红军长征的英勇事迹，看着一拨又一拨在党旗前宣誓的人们，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今天，建党节、建军节，都已匆匆而过，国庆节还在来时的路上，但是龙凼的峡谷，龙凼的瀑布，特别是红军坪、红军路和红军村，却仍以强大的吸引力，吸引着无数仰慕的游人来到龙凼，来到这神龙眷顾的地方，重走红军路，脚步，是那样坚定……
伍大华，笔名舒波，网名舒展的波浪。湖南省永州市祁阳市黎家坪江边湾人。曾下放农村，服役军营，做工电站，供职水利部门，已出版诗集《独饮花香》《不要来生》和小说、散文集《再依湘江五百年》，参与编纂《浯溪摩崖石刻》和《祁阳县政协志》。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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