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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果实三 于 2012-10-18 10:29 编辑
爬上山岗
现在我躺在一片翠绿之中。我的身体沉沉地陷入。草丛轻轻地闭合,掩埋了我。我的四肢抵触着草地和泥土。长久的屈缩伸展开来。黑色蚂蚁攀上了臂膀,在森森的丛林中停停走走。我的体内,一股热流平缓地流淌,再不是一个劲儿地往头顶冲腾,来自身体的中心,与泥土接触的部位成了一道道疏通了的河床,河流被吸引着,被引导着,向浩翰之海,我有了空洞的感觉,飘然的感觉。那些草叶晃荡,阔的和窄的青青的颜色,水的颜色。我的身体微微摇摆,如一个波浪,我不由自主地涌动着。一只蚂蚁爬上了我的脸颊,又站在我的鼻尖上。蚂蚁奇大,威武,它的前爪擦着嘴脸,擦着牙齿,它的触丝如牛的犄角,灵活地舞动。在一根贴近眼睛的草叶尖上,立着另一只蚂蚁,朝我张望。黑色的蚂蚁。于是我发觉在整个身子下沉之时,我的脑袋脱离了出来,依然昏沉的头颅象水面上的浮萍,象草地上祼露的石头,非常突兀和丑陋。这致使我不能深入事物的根底,不能长出如葱头的雪白的根须,不能如鱼的呼吸,如树木张开叶子,我的头颅如置在盘子上的水果。在身体沉下去以后,在我整个即将干涸的时刻,我看见了倒回的河流,河流沿着原来的河道汩汩地注入,湿润地注入。这新鲜的,过滤和洁净了的流汁,流于泥土,青草,甚至蚂蚁。我又涨满了,我的肉通红和鲜明,皮脸幼滑,富有弹性。脑袋清凉。我看见我的头发一根根飘落,如蒲公英的花冠,黑色头发旋舞着,向天空的高处。脑瓜光秃秃的,象光洁的河卵石。突然一棵草地冒出来,卜的一响。又一棵草冒了出来。我的脑瓜顷刻间成了绿色植被,茸茸地绿。我如蜕了皮的蛇,如出胎的婴。
现在没有了城市。没有了房子,甚至没有了人,我静静地躺在草丛中,与泥土结合着,与泥土散发的气息结合着。我知道不远处开放着七色花。我身体的四周开着喇叭状的紫色的气味,在草地尖上,在七色花的上空,蝴蝶起舞。风爬了过来,光溜溜的风,舔我,抚弄我,用柔软和纤巧覆在我的身上。我听见了土地遥远的呼唤。土地的声音是母亲的声音,穿透了我整块的骨肉,我一阵阵颤抖。我决然斩断对天空的长久的眷恋和对日子长久的眷恋,我如一只从高空摔落的死鸟,坠向土地的深处。我终于触及了一只熟悉的门环,我敲响家园之门。
现在我闭上眼睛,我知道头顶有一张网,叫天空。一些云在聚合,开始沉重,有鸟翻飞,划着黑色的弧线,我嗅觉到了空气中的沉闷,低低地下压。太阳消失了。虽然太阳消失了。
现在天空乌云密布,灰色的向黑色的靠去,使黑色更黑,天空更低。在云隙间,在云的破裂处可以看见天的高远和天的深层里呈现出一丝儿蔚蓝,如上帝的目光。但是此刻铺天盖地的黑暗使人绝望。蜻蜓乱飞,蚂蚁在身上越来越沉重。
现在头顶上的黑色云团骤然爆裂,好像事物濒临了极限,契合转机,一片死寂,一大片的东西迅速猛地打在额上,叭的脆响,灼热,冰冷。
原载西部文学《阳关》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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