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很近,地很远。淡紫色的峰峦,舒展地伸出手臂,铺开这汪绿色的海洋,就如铺开了一方空灵的天地,久蒙尘垢的心情,浸入了一片清新的慰藉,像脱水蔫萎的水仙花,重新植入水中,顿觉抖去了满身的疲惫。
三分石,一块巨石被虞舜斩孽龙的长剑劈成三瓣,一瓣向东、一瓣向西、一份瓣南;整整一条河,在历史书和地图册上倒悬,从此,潇水的清,湘江的长,从这里 跳出摇篮。九嶷山,将自己拔起一千八百米的起伏颠连,幽深的涧壑,贪婪地吞饮着松涛,但青松依然苍劲、挺拔。细听——有山禽鸣于深涧中,细看——有清水出 于乱石间。山花,丛丛朵朵开于水岸,争先斗艳,蜂蝶飞舞。好一片纯净的世界。
你安静的等待一双慧眼,也许已盼了几千年。一种机缘,一生仅一次的邂逅,便成就了这终生的拥有。三分石,有陵,有碑,有香炉,还有周围群峰拱拥,奇木美 石不计其数,上面有瀑泄的音符,也有浪遏飞舟,有猿啼的轻啸,也有潇湘源的锦绣。三分石,从梦的峡谷轰然滚落,柔软的落在我心头。我的眼前,鲜艳的是杜鹃 和山下的那片桃林,仰望你,如一个离乡的孩子站在故乡的村口。朝拜你,我以我们祖先的方式来朝拜。
是的,我来了,来这里寻你,在这山之巅,水之畔,感知你的沧桑与雄奇,不由得俯身而泣。悠悠舜帝,此刻你安然端坐在云里雾里,鸟瞰着世事,静默无语。今天来朝拜你,却读不懂你的幽缓、沉重和苍茫。此刻,我唯有掏出我内心的澎湃和激昂,还有我血脉的汹涌和鼓荡,此刻,我只会用也只能用这一种方式,陪你到天亮。瑶胞的牛角号又一次吹响,我眼睁睁、眼睁睁地目睹你如流淌的时光……
是谁独依栏杆轻念诗词,将亘古的爱恋望成一地的悲伤,潜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一幕幕被风勾起,我还在痴痴的轮回不悔的守候,揽一把月光入怀抱,深藏内心的忧伤,你可否还记得我在你的生命中,你的心会把谁收进心里,旧事往昔,恍若一梦,你还记得我吗?三分石上是否还有你我的情缘?是谁给我这样的宿命?滚滚红尘,我要生生世世的轮回,就为把你找到我的身边。用我旷世的忧伤来吟唱爱的甜美的痛苦。你到底是谁?究竟等我在哪一个路口?那被娥皇女英的素手抚摸过的容颜,依然年轻,尽管过了几千年,月亮一样悬挂在九重天外,星汉辽阔,碧海青天夜夜心,我的沧桑,源于被拆掉肋骨后的空空荡荡,仿佛风拂过斑竹林时,发出的幽怨了五千年的呜咽。
【二】
三分石,你是九嶷山的精灵,所有的春夏秋冬从此不会忘记你的名字,有了你,就有了故事的悬念,整个“苍梧之野”,除了你,再挑选不出能与之匹配的山峰。一块碑文上,炽热的爱有了粗糙的形状,灌木像埋藏的骨骼一样坚硬。头上是一片枫树林,仰看一片叶子落下,除了宁静、丰盛、圆满,它又将走向何种意义?这一季的绚烂,已经开始,柔和的弧线,像一场优雅的韶乐歌舞,在流畅和抒情中,渐渐明亮,山坡的四周,站着一棵棵挺拔的树,伸向恒古和天空,岁月浸透点点斑驳,有一些参悟,可以像白雪一样纯静,山风吹来,卷起层层波涛;蜘蛛在风中,顾自编织透明的网,准备网住这一季所有的流言蜚语;又一片叶子落下,浮在水上,其实,一片落叶承载的重量,与一缕山风携带的一样轻盈,为什么我们还在继续奔走,谁会将我们的哭泣运到舒缓之地,谁会在结果出现之前已经解释明白,谁会需要我,让我以幽灵的身份,担当起中国墨汁写成文字,并且在一场无声的歌唱之后将花瓣绽放。
站在高峰上远眺,茫然的远方,始终没有出现渴盼的身影,霄雀围着寂寞的峰峦,徘徊低吟,急促哀怨的呼唤,传得很远很远;斗转星移,花开花落,霄雀迁徙了千万次,便是寻找了千万年,越过无数山水和丛林,却没有带回一条喜讯;痴情的美人呦,站成了一道风景,遥望的身姿,带着亘古的苍凉,等了五千年,朝霞、晚露和云儿,陪伴抚慰了五千年,思念的泪水,洗净了风尘的面颊,显得更加圣洁而光润,却洗不去心中的苦涩和凄凉。
拂去红尘,不再心伤。饮晨风松露,抚蓝天白云,久之,便成了一幅画。你来到这里,留下了斑竹样彩色的名字,霄雀却折断了双翼,不再理解飞的轨迹,许多依昔的梦萦,不断为你增添韵律,无尽的爱更加奇媚,只愿你不停地飞去飞回,成为下一个脚步,你无声地注入我心口,我思纣着那一个瞬间,你殒落时是怎样的一番情感?
风,吹不散思念的声音,怅然若失,独依在窗畔,我长发披肩,你长剑作伴,目光里如水的爱恋,思念注定搁浅成忧伤的海洋。岁月的泪痕处,空留几许惦念,推动着昨日的时光渐行渐远,低头凝视,拭干泪眼,谱一曲韶乐,弹一曲五弦,引凤凰飞扬,以祭我三生的眷恋。依稀旧梦,往事迷离,黄泉路口,你匆匆而过,不曾回眸见我落寞的眼眸。弹指间,转身流落在昨天,是谁惊醒了搁浅的往事,繁华落尽,冥冥之中,岁月踮起脚尖,来不及细思,断魂桥上隔相望,所有的过往化为一滴清泪,坠落在那碗孟婆汤里,静静的和着时间向前流淌。
忠贞的身姿站在峰巅,便成了人们仰视的风景,让多少薄情寡义之人,感到汗颜,让多少帅男靓女仰视,就像仰视空中的天仙;时间的飞逝,空间的转移,年代的更替,环境的变迁,却动摇不了你的信念,改变不了你的痴情;你等待,在等待中用执着演绎人间真情,当等待成为期盼,期盼便成为一种无尽幸福,所有空缺的岗位,无需泪水来弥补,一颗挚诚的心,亘古不变,无需华丽的词汇来阐述等待的意义,无需孤独无助的心扰乱苦守的岁月,在沉默与期盼中,放飞相思,而放飞的相思,却已找不着归路;从此,你化身成一块美丽的石头,静静地守在九嶷山顶,诉说着一段凄美的故事,没有结局。
【三】
从一条小河开始,我停止歌唱,寻找那些已随云烟走失的零星的火光,在烟雾里被放逐的人间,没有归途,流放是最盲空悲凉的道路,离歌的琴弦上,我淹没于没有回旋的音阶,从此我只有空空的壳,空空的殇,成了荒地与河流的收尾曲。历史的小小片断从另一种现实中,从地平线的那头向我逼近,仙桃石、棋盘石、步履石、香炉石,它们以原始的强劲,悠悠书写着古老的氏族记忆。
谁还在山的那头望穿秋水,迎风流泪?多少个世纪的相思,亘古难消!山盟与海誓,在唐诗、宋词里磨砺成永恒的心,坚如磐石。九嶷山所有的山峰都躺在荒芜之上,让我开出大片花朵,以肋骨为壤,此处不落雨,何处是家乡,像一株饱含泪水的雏菊,我从潮湿的暮色走向更为深重的黑暗,他们呼唤我,对我讲关于永恒的故事,关于爱情和自由,也许还有上帝,这未知的神秘惊扰了我的梦境;仿佛一夜之间,窗外的树丛变得高大而浓密,仿佛命运流放了整座森林,而我成为其中一棵,黑色枝条在阴影中止不住颤栗,我到底为什么变得胆怯,我甚至开始怀疑,为这扇即将被开启的可怕的门,我又走上了那条沉默的小径,那个神秘的预言,发出铅一样沉重的回声。
我不知道——我该保持清醒还是恍惚。沿着那条奇怪的小路,死亡的灰烬飘荡在高塘平湖的上空。既然生活将不幸赠与,而灵魂的人质已疲于应付。那么,请向乌云与紫云,叠交的影子去向陡峭的堤坝倾诉愁绪……,在陡峭的堤坝上,暗夜的潮涌如期而来。我听到,过路的风,拖曳着哀泣的飞鸟的翅膀,仿佛那些密不可宣的泪水。而当记忆的碎片将我重新温暖,我从一个词跃向另一个词。我思索着,冷漠地捂住了秋夜的面孔。然而我知道,我们的灵魂,很快会在那里再次相逢。
千年的彼岸,传说泛滥成河,你永远就这样数着,数着船桨的回声,数着河岸的礁石,数着号角声中,铁铸钢铆的香炉。岩石的纤道上,赤足的脚印呀,深了又深。霄雀已化作岩石的翼鸟,那么轻易地重逢着千里寸断的魂。石窝深深,让人难以相信,那是你攀登石崖,凝望夫君的足迹,踏遍万水千山的脚板,又岂能畏惧,血泡与老茧的考验,青春稚嫩的心房,充盈坚贞成熟的信念;娥皇女英,一袭素裳独对蓝天,千万回问询,石破惊天。
打开一页史书,三分石就这样在九疑山高高耸立,一个千年,又一个千年,从青丝幻化成白发,也仅在弹指之间,历史的风尘,早已把人间万千风物,深深埋掩;而你,一介弱女倩影,却如同这两行浸泣血泪的石柱,深深镌刻在无数普通百姓的心间。芙蓉灼灼兮湘水汤汤,潇湘有泪兮吾心潮湿。这是一座历史的高峰,它的美,它的巍峨,它忽风忽雨忽云忽雾的朦胧,永远留在我们的梦中,留在我们想象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