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京华:永州藏国宝级摩崖石刻 堪称“石头上的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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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10 14:05: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张京华:永州藏国宝级摩崖石刻 堪称“石头上的文学史”

2016年03月10日 01:52
来源:凤凰国学 作者:柳理 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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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带领学生暑期调查永州朝阳岩摩崖石刻(资料图)
【导言】
永州之野,因柳宗元名篇《捕蛇者说》而广为人知。地处湘南的这方土地,曾是文人骚客黯然迁谪之所,也因此而获得中原文明的开化。正所谓“礼失求诸野”,据3月9日新华社讯,湖南科技学院教授张京华等专家近日通过反复考证,在永州市零陵区朝阳岩新发现一处摩崖石刻,为唐代大历十三年安南都护张舟的真迹,这也是朝阳岩目前所发现的最早的摩崖石刻。至此,此处新近发现的摩崖石刻达到36处,总数增至150处。
东邻湘江上游潇水的朝阳岩,奇石遍布,岩洞深幽。唐代文学家、曾任道州刺史的元结乘舟路过此地,将其命名为“朝阳岩”,并写下“朝阳岩下湘水深,朝阳洞口寒泉清。零陵城郭夹湘岸,岩洞幽奇当郡城”等诗句。自唐、宋、元、明、清以至民国,柳宗元、黄庭坚、何绍基等都在此留下大量墨宝,石刻星罗棋布,其内容形制之多、之奇、之怪,国内外均属罕见。
然而,从发现、辨识到研究这些摩崖石刻,并非朝夕之功。从北大南下永州的张京华教授,原本长期从事先秦诸子、宋明儒学、政治思想史等的研究,2006年因为一个“意外”,与朝阳岩摩崖石刻结下了不解之缘,一钻就是十年。在他眼里,这些石刻密集出现在昔日偏僻蛮荒之地,究竟隐藏着哪些珍贵价值?凤凰国学就此独家专访了张京华教授,以下为文字实录:
永州朝阳岩摩崖石刻
永州朝阳岩摩崖石刻
朝阳岩的摩崖石刻是国宝级 堪称“石头上的文学史”
凤凰国学:现在您的摩崖石刻研究工作全部做完了吗?
张京华:没有,摩崖石刻在永州的含量特别多,但是基本上没有进入学术界,你上中国期刊网,上面几乎没有,十年来上面才八、九篇论文,有的是经济的、旅游开发的、书法的,而真正从石刻方面,从文献学、史学方面来做系统考证的几乎没有。
永州的摩崖石刻资源很多。古建筑两百多年就保存困难,但摩崖石刻不同,刻在城郭周边的山岩上,不容易被破坏,相对来讲,刻在石头上的远自唐代、北宋,保存一千多年并不难。永州这边与石刻相关的就有七个国宝级的单位,“省宝”更多。我们发现的一个明代的石刻,是自清代以来首次发现的,叫拙岩;还有一个,就在我们学校(湖南科技学院)门口,叫朝阳岩,我们开始做研究时它还不是国宝级单位,现在也是国宝级了。
目前我们查到的摩崖石刻有150个。我们观察得比较细,现场去了有几十次,有时候一天去一次看不完、看不清,要反复看,照相,拓片,放大,各种光线等等,然后查资料再回去核对,好多反复才行。全部内容基本上都有把握和考订,差不多要做150篇小论文。
永州这个资源是很好的。永州和桂林现存的摩崖石刻总量应该差不多,其实它俩是一条线,湘水、漓水连起来的岭南岭北,不分彼此。就摩崖这一项,全国其他地方还是比不了这两个地方。而且摩崖石刻的类型不一样,它(诗文)的文学性特别突出,比如墓碑可以说是具有史学性的,佛教题记可以说是具有宗教性的,还有那种法帖可以说是有书法成就。像永州的摩崖石刻,我们称它是“石头上的文学史”,这个特色很突出,很有意思。
凤凰国学:摩崖石刻的价值,您是从什么角度去评判的?
张京华:这个价值要分几种类型。比如在书法上,颜真卿书写的《大唐中兴颂》(按:元结撰,颜真卿书,永州浯溪有其摩崖石刻)是巨幅的,尺幅宏大,制作精美,这个是国宝,是个大亮点。
颜真卿从书法上是有高度的。元结、柳宗元他们都在此留有石刻。当然柳宗元的少一些,元结的就非常多。好多摩崖石刻景观就是元结开创的,他比柳宗元早30年到永州来,做过两任道州刺史,也是古文运动的先驱人物。元结作品没有柳宗元那么多,但是他写的文体更古雅。我们常说的复古复古,唐代人复两汉是复古,复先秦也是复古。元结比柳宗元的复古精神还猛,文学性质也都不错,他一般写“颂”,那都是“三代”时候的一种文体。像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可以说是两汉以后发展到南北朝出来的一种小品文——其实两汉南北朝的正宗是赋。
当然文学的背后其实还是义理,所以石刻有不同的价值。我们发现的石刻,还有些是《全唐诗》里没有收的,有些是《全宋诗》里没有收的,这些就有历史文献的价值。
我认为中国文化的核心可以从多角度来观察,你可以说它是汉民族为主的一种文化,也可以说它是一种农业文明,也可以说它是华夏文明为主的,还有说它是汉文化圈、是礼乐文明,但其实核心是“成贤成圣”,讲究的是一种后天的人文修养,重视修炼后天,修炼人文,读书人往贤人靠拢,贤人往圣人靠拢,圣人效法天地自然。
从这个角度看,湖南其实有些地缘关系。比如有炎帝传说,有舜帝南巡经历的痕迹,现在永州的道县,以前叫道州,是濂溪故里(北宋理学鼻祖周敦颐)。周敦颐的贡献超越了一千年时空,直接从孟子那里把儒学更新了,然后传给“二程”(程颐、程颢),再传下去,这样宋代新儒学就崛起了。这么看,湖南至少有三位圣人。贤人当然还有屈原、贾谊、王夫之,还有柳宗元这样比较优秀的文学家,这些人都是楷模。
说到石刻呢,周敦颐的字是楷体,颜体字的楷书、正书,他的字留在永州的比较多,有几幅。所以这个摩崖石刻的主题,不只是历史的主题,也不只是书法的主题,它是圣贤之路的主题。明清读书人都会受到周敦颐的一些影响,他们哪怕是写诗、写文,不会直接说出“理”的大名,他们会最后扣题,点睛的时候点在义理上,这个文学作品才厉害。你要是直接说出义理,这不是文学的做法。其实到了宋明的时候,读书人做官,做官人读书,都回归义理。
永州朝阳岩摩崖石刻
研究永州摩崖石刻完全是个意外
凤凰国学:我知道您是北京人,1983年北大历史系毕业,看您的研究方向,有先秦道家、先秦诸子学、宋明儒学、民国学术思想史、中国地域文化、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等等,涉猎比较广,整体来说偏哲学,但没想到您最近10年还在摩崖石刻的研究上有这么深的投入。这算不算您到永州这十多年来的一个意外收获?
张京华:那完全是意外。这个事特别有意思。2006年,我去长沙岳麓书院拍纪念冯友兰先生的资料,记得那是张岱年先生去世两周年,在那儿遇到了冯友兰先生的弟子金春峰,原来是人民出版社的,他是冯先生的研究生,也是湖南人,身体很好,瘦瘦的。我们在一起聊天,我说到永州朝阳岩的摩崖石刻,邀请他来看。后来他就来了,我们一起去朝阳岩,那石头上的字它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很零散,感觉冷冰冰的。本来就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刻上去的。
我原本觉得一般就来朝阳岩看个热闹吧,但是金先生特别有意思,他站在石头那里一句一句地读,他读得我很着急,我说金先生看看就走吧。他不走,他就站在那儿。后来我也没办法,我也就在旁边找了一块石头,我也一句一句地读。
我一读,好像看到了一幅邢恕的字。邢恕是二程的大弟子,这个人名气很大,但是比较复杂,最后他是入了《宋史》的“奸臣传”,但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贪官,他是想搞一个宫廷政治斗争。这个人跟王安石关系很好,跟邵雍关系也很好,跟司马光的关系也好,跟大程子(程颢)、二程子(程颐)都读过书,是“二程”早期的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弟子。我一看上面写着邢和叔,这不是邢恕吗?怎么“二程”的大弟子到过永州来?一查,贬官贬到了这里七年!他的那个字特别秀气,写的是一首长诗,文字很多,那东西又很有价值。文字多,书法秀气,完整如新,没有任何损毁,就像新的一样。我就来劲了。回去就查邢恕的资料,一查发现他有14幅石刻在永州。这个叫一级文献,它是真迹啊!那我几乎就可以借助这个,写一本小小的邢恕传记出来,写个十万八万字很容易。
邢恕原来有过文集,后来宋代以后可能早就失传了,谁都没见过他的痕迹。在朝中的这些人都是这样,在朝中忙于政事,写文章肯定是写奏折、奏疏,到这儿贬官反而是写了大量的诗词,诗文得以留下来。所以我就觉得这些资源特别好,我一下子就把这些石头看活了。这不再是零零散散的冷冰冰的东西,而是有内在联系的。这都是一串钥匙,打开里面一大片,一进去就活了。
所以我是挺得益于金先生的,很意外。读出来了,原来很有价值,做研究也很有意思。它是交叉的,有诗文的意义,有历史文献的意义,有文物的意义,有书法的意义,有文学的意义,它有多方面的意义,当然还有义理的意义,它是一种交叉的,蛮有意思的。
凤凰国学:唐宋时期,永州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了,永州之野嘛。这地方居然留存下那个时期的很多诗文石刻,确实有种“礼失求诸野”的感觉。从这些留存的文字中,您觉得永州的文明开化与民风的形成,受元结、柳宗元等等外来贬官的影响是不是特别大?
张京华:应该是非常大,只是不太好估量,因为它不止一条线索,它是有多重线索。岳麓书院朱汉民教授最新的五卷本著作《湖湘文化通史》,特别谈到所谓“本土”应该怎么算的问题。比如出生在这里却在外地做官的,在外地出生又回本地的,外地人迁移过来下一代是本地人的,到底追多少代才算“本土”标准?大概这个标准不太好绝对化。我认为,在考量地缘关系的时候,只要在本地待过,就可以算本地人,不管只迁居了一代,还是迁居了十代,还是外地人在这儿做官只做了一任三四年,又或者本地出生、五六岁就出去外地的,应该说都有些关系。这样整体来看,湖南的民族流动性肯定很大,来来往往,人家影响我们,我们也会影响别人。因此,要说地域文化,它是包含多种元素的,很难量化,很难分析。但是不管怎么说,湖南这个地方,先秦战国时期是南楚的一部分,其地域文化应该有本土固有的元素,同时也会在后来受外来的影响。
中国古代官学为一,做官的进士出身居多,没有职业的学者,也没有职业的文学家、哲学家,做官的人就是学者。中国自汉代就有异地做官的规定,不能在本地做官,所以来永州的都是外地人,留下文字的也主要是他们。这些人留下的文字中,可以看到,(他们)很少跟本地人打交道,包括柳宗元。这些外地人做官都有一个普遍的责任,就是移风易俗、教化民众。他们对这里的影响当然大,但不好量化。
至于一个地方的民风,当然都是多种多样的。我认为,简单来说有两种:一是修养很好,世代书香,风气优良,素质非常高,人的教育水准也比较高,这种地方当然好,就是我们所说的“衣冠之乡”,这是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没有受到太多的文明的外在干扰,保持了自己古朴的民风,这个也好。就怕文化素质没有提高上来,古朴的又丢了,高级又不高级,你说古朴吧,他还有些狡猾,这就比较麻烦。明清时期,永州出了很多乡绅、乡贤,这些人留下了很多诗文集,有些是刻本,有些是抄本,抄本也会保存在县学、府学里面,明清都有记载,有几十部文集,有几十个写过文集的学者,但是到现在基本上没有了,这可能跟战乱有关。
湖南科技学院教授张京华
【名家简介】张京华,男,1962年生,北京人。1983年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本科毕业,1993年北京大学破格副教授,2002年河南省教育厅破格教授。现为湖南湖南科技学院教授、湖南科技学院学报主编、湖南科技学院濂溪研究所所长、中华孔子学会学术委员、中国先秦史学会会员、湖南省濂溪学会副会长、湖南省舜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湖南省船山学社常务理事、广西朱熹思想研究会特邀研究员、网站学术顾问。研究方向为先秦道家、先秦诸子学、宋明儒学、民国学术思想史、中国地域文化、中国古代政治文化。曾先后获评“2014年度湖南十大教育新闻人物”、2016年“全国教育改革创新先锋教师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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