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表于 2011-12-30 14:3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南石头”工地的土方劳动以后,七、八月间我们还到番禺的“万顷沙”农场劳动,为期一个月。我们住在供农工住的大棚里,主要工作是为甘蔗培土和在水田抢收成熟的稻谷。天气酷热,因为甘蔗叶带刺,我们必须穿长衣长裤,全副武装进入甘蔗田。成熟的稻田,本该放干,可是因为在我们到来之前缺乏打理,所以成熟的稻谷都半淹在水中。浸泡稻谷的水有一种毒性,结果许多同学的双脚都发起密密麻麻的脓点红疱。倒伏的稻谷下面,还容易碰到盘成一个饼状的蛇。遇上这种情况,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把惊恐消化掉。
这次劳动,因为老师们必须集中在学校“整改”,所以各个班级都在自己的地盘自理。班级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就是后来成立人民公社以后大队与大队之间的距离。
秋天以后,“大炼钢铁”成了中心任务。丙班出了半天风头的小高炉,把我们学校电工师傅“肥佬温”的发电机折腾得够呛,结果一事无成,不了了之。后来相对比较成功的是炼焦和打烧耐火砖,虽然按照经济标准来说,绝对是浪费的,不符合效率原则,但是毕竟炼出一些焦炭,烧出一些耐火砖,惹得有病乱投医的广州钢铁厂,也曾经开来卡车商调。
大炼钢铁期间,组织上派给我的任务,是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负责打烧耐火砖的技术工作,为此,后来我还获得学校“二级劳动积极分子”的荣誉,生平头一次照片被放大挂在“勤工俭学”或者“大炼钢铁”的事迹展览之类的地方。解说词说我曾经连续72小时没有离开岗位,我说这不符合事实,让我感到不安,可是没有人理睬我的抱怨。
当时学校的民情就是这样,虽然动辄停课开拔劳动或者宣传,但是多数同学都非常听话,热情响应。反倒是我上次提到的那些老夫子同学,对于动辄停课不以为然。按照现在时髦的说法,他们在当时是“非主流”的,可是他们这种“非主流”,恰恰是理性的表现。
比较有分量的劳动,还有1959年到来之前开拔到广雅中学,大兵团作战挖掘广州“流花湖”。那次劳动,天气非常冷。我们白天挖湖,满身泥巴,晚上回到工地附近的广雅中学,把书桌拼起来睡觉。
至于说宣传,主要就是1958年春天或者初夏到附近农村宣传“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停课出去的另外一项任务,是到农村地区“灭四害”轰麻雀。我们还傻乎乎地为自己利用“电石炮”轰赶麻雀的“高科技”得意。
水灾和春荒
“大跃进”以后,整个国家的经济情况迅速恶化。1959年春夏之交,广东更发生严重的水灾。很快,学校伙食就拮据到了正餐不能保证供应干饭的地步。但是我们许多同学仍然精神饱满。时任广东省一把手的陶铸,在学校组织我们收听的鼓励全省人民“正确对待”水灾和困难的广播讲话中告诉我们,1958年凡是粮食亩产二、三千斤以上的报道,都是浮夸的报道,我们实际上没有那么多粮食。大家知道,在“大跃进”之初,粮食亩产千斤顶多两千斤,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但是很快,亩产万斤甚至十几万斤的消息,就在《人民日报》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等主流媒体铺天盖地而来。媒体还渲染领导人担心“粮食太多怎么办”的“苦恼”。
姐姐担心我挨饿,有一天煎了一点麦饼送过来。可是我住校做平民学生的决心太大,怎么也不肯接受。结果,麦饼就便宜了班上其他几个同学。这样绝情的事情在初中时候也曾经发生。一次,因为寒潮到来,妈妈知道我在学校用的被子比较薄,就老远乘坐公共汽车送棉被给我。可我就是不肯接过来,很伤妈妈的心。这是我一辈子都追悔不回来的事情。
经济一困难,“运动”就收缩。1959年上半年,正是我们迎接高考的时候。静下心来读了几个月书,不少同学就已经感觉功课掌握得差不多了。当时的六中,只要天气合适,同学们就会每天到江边的游泳场游泳。我们几个觉得功课已经很有把握的同学,在游泳场度过的时间更长。我们就是这样,每天都泡游泳场,迎来1959年的高考。
坦然入另册
高考前报志愿的时候,高三大约有一半同学被召集到实验室去,学校跟他们说,“祖国信任你们,党信任你们”,动员他们报考国家急需的专业和机密专业,军工、航空、造船等。物理方面凡是我们中学生能够想到的,包括无线电、半导体、光学、地球物理、原子能等,都属于鼓励他们报考之列。
我没有被召集去接受动员。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被列入另册。但是我们那时候的教育真是非常成功,我对于没有被动员报考国家急需专业和机密专业毫无怨言。记得“党叫干啥就干啥”和“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这两个口号,是在20世纪60年代初“向雷锋同志学习”的热潮中才唱响的,但是远在这个时候之前,多年的教育在我这样自觉接受教育的学生身上,已经形成了听从安排做螺丝钉的人生理念。
我不是热衷于无线电吗?现在,“党和祖国”没有动员我报考无线电这样的专业,我就选择了最不机密的数学和民用建筑,当时这些专业似乎也没有急需的意思。虽然自己不那么被信任,但我还是信任人家。当时功课好一些的同学,都有上北京念书的愿望。最理想的,自然是北大、清华了。我就斗胆以第一志愿报考北大的数学,第二志愿则是另外一所学校的民用建筑。说实在的,在那次学校动员近半同学报考机密专业和急需专业的会议以前,我压根儿没想过会把数学或者民用建筑作为自己将来的事业。
我那么听党的话,一直担任班级学习委员,劳动总是刻苦,被评为积极分子,应该很自然就被吸收为共青团员。有的同学说自己参加一次夏令营,就成了共青团员,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我争取了三年,在高中毕业前夕终于得以“通表”。两周以后,团支部通知我,学校团委已经批准我成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一名团员,即日起参加组织生活。因为是头一次参加团的组织生活,我没有说什么话。但是一周以后,团支部书记告诉我,我这样的情况,学校团委无权审批,要等待共青团广州市委员会的意见。结果,我仍然不是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
所谓我“这样”的情况,大概是三个:父亲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大哥是“资产阶级右派”;叔父是资本家。另外一些因素,例如我姑姑是延安的老革命,大姐是解放太原的干部,这时候就不起作用了。
但是,我已经被净化得毫无怨言,仍然一心向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