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溪到底有多厚重?元结、颜真卿、米芾、李清照、顾炎武、何绍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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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9 17: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浯溪到底有多厚重?元结、颜真卿、米芾、李清照、顾炎武、何绍基......[color=rgba(0, 0, 0, 0.3)]蒋述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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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谁晤浯溪?见字如面)




谁晤浯溪?见字如面


文|蒋述卓




爱好书法的人将浯溪视为圣地,它与西安碑林、桂林桂海碑林齐名,都藏有国家级的摩崖石刻。浯溪就保存了自唐以来的历代名人诗词书画摩崖石刻505方,其中由元结撰文颜真卿书的《大唐中兴颂》被誉为“天下第一楷书”。而在浯溪留下诗文墨迹并赫赫有名的文人,除元结、颜真卿外,还有刘长卿、皇甫湜、郑谷、黄庭坚、米芾、戴复古、徐照、张孝祥、李清照、秦观、陈与义、汪藻、范成大、杨万里、张拭、杨维桢、解缙、董其昌、沈周、顾炎武、王夫之、王士禛、袁枚、吴大澂、何绍基等等,达400多人。这么多文坛宿将或亲到浯溪观瞻留诗,或未至浯溪而闻名和诗并镌刻于崖石之上,真可谓星河璀璨,令浯溪山水在湘南山水中胜人一筹,清代神韵派诗人王士禛就曾赞誉“楚山水之胜首潇湘,潇湘之胜首浯溪”。

对书法有兴趣者,自然是冲着颜真卿、黄庭坚、米芾、何绍基等书法大家的墨宝而去顶礼膜拜,而在我,不仅是去看书法,更多地是去看那里的环境,去发现那里的故事和故事背后的奥秘,正如去看欧阳修所筑的醉翁亭一样,要去那里领略古人筑亭造园的言外之意。

浯溪之园为唐代诗人元结所造。它本是一无名小溪,是元结在两授道州刺史并三过浯溪,才将家安在浯溪之畔的。这期间他还被罢官一次,去了衡阳又再返回道州。也就是说,元结是在经历过官场的风波磨难之后才萌生退意、决意老隐于兹,才开始精心经营此地的。定居浯溪后的第二年,,他在石上刻下《浯溪铭》和《“广”字底下加“吾”庼铭》,其中便说道:“吾欲求退,将老兹也”,“年将五十,始有吾(吾字上有广字头)庼,惬心自适,与世忘情。”




在盛唐向中唐转变之际的特殊时期,元结萌生退意也是无奈之举。其实,元结是一个忠烈正直的官员,他有自己的政治理想,想做一个“有言、有行、有材”的社稷忠臣,是一个以民为本、积极济世的政治家。他在初次担任道州刺史时,曾两度宁愿被免官也要为道州人民请免赋税,其诗作《舂陵行》和《贼退示官吏》都是他在道州刺史任上的杰作。《舂陵行》真实地道出了当时赋税繁多、人民不堪重负的惨状,反映了他对人民所受苦难的同情。此诗曾博得有“诗圣”、“诗史”之称的伟大诗人杜甫的激赏,并作《同元使君<舂陵行>》以呼应,称元结的诗是“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贼退示官吏》更是直接批评官吏不顾人民死活横征暴敛,甚至还不如攻城造反的“贼”尚能体谅道州人民的苦难,“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

在当时那种官不如“贼”、好官难做的政治环境下,元结萌发退隐之心择浯溪而居,正是其思想及其矛盾、心情无比郁闷无法排遣的时候。

古人筑亭造园,自然不只是为了居住,更多的在便于与人交流。想当年王右军造兰亭便是为了与友人的雅集,曲水流觞,畅叙散怀。元结安家浯溪,造台筑亭,一为行归隐之实,二则是为吐胸中郁闷,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当时的情状是,元结于大历元年(776年)才下决心定居浯溪,而两年后又被调任广西容州任职,跟随他的母亲好不容易才在浯溪住下来,仅仅三年就因病去世,他只好从容州回浯溪依制守丧,心情说不出的沮丧懊恼。又过两年,大历六年(771年)恰逢老友颜真卿担任抚州刺史任满北归,元结便邀请他来到浯溪,为其十年前所作的《大唐中兴颂》书碑勒石。





一篇作于十年前的文字,值得弄这么大动静吗?元结是不是有点太自恋了?

为了解这首诗为什么值得刻,我们不妨连它的序全引如下: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陷洛阳;明年,陷长安。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明年,皇帝移军凤翔,其年复两京。

噫噫前朝,孽臣奸骄,为惛为妖;边将骋兵,毒乱国经,群生失宁;大驾南巡,百僚窜身,奉贼称臣。天将昌唐,繄睨我皇,匹马北方;独立一呼,千麾万旟,戎卒前驱;我师其东,储皇抚戎,荡攘群凶;复复指期,曾不逾时,有国无之!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地辟天开,蠲除袄灾,瑞庆大来!凶徒逆俦,涵濡天休,死生堪羞;功劳位尊,忠烈名存,泽流子孙。盛德之兴,山高日升,万福是膺;能令大君,声容沄沄,不在斯文?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可磨可镌,刊此颂焉,何千万年!  

此诗表面上是歌颂“安史之乱”时作为太子亨的唐肃宗留守北方平定乱局让唐朝中兴的功绩,但骨子里却通过隐晦的手法间接地揭示出唐肃宗抢夺皇位的事实真相,如“我师其东,储皇抚戎,荡攘群凶”,就是用曲笔暗讽他在唐玄宗避难四川时就已称皇。而下文的“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则又用微言批评了肃宗的破坏人伦与政治伦理的不孝不忠。虽然长安与洛阳两京都已收复,两位又重新和好,但言下之意却指二人曾经有过不欢的经历。事实上,马嵬兵变就是太子亨支持的,杀杨国忠合理,杀杨贵妃实牵强过分。贵妃为玄宗所爱,她的死就造成了对玄宗的极大伤害。等到八月玄宗到达成都,才知太子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登上皇位,尊玄宗为太上皇了。到九、十月收复长安、洛阳,十一月玄宗还京行至凤翔,其从兵就被肃宗解除了武装,从此玄宗被软禁,过着以泪洗面和因思念贵妃而“孤灯挑尽未成眠”的日子。事实上,玄宗和肃宗“重欢”之事从未发生过,父子二人关系最终以悲剧结束。

元结这篇作于十年前的诗要刻于石上,但为什么要找颜真卿来书写呢?这仅仅是因为颜真卿的书法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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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清了这些之后,我们总该来说说这碑了吧。

《大唐中兴颂》碑由颜真卿用楷书大字书写,中锋用笔,时有篆隶之法掺乎其中,端庄严正,气势雄强,力挽千钧。因为是由左向右行文,又加之有颜真卿自创的简体字十一个,被人们视为书法革新的典范。那由左至右的书写更被当做是打破常规,还有人猜想是因为要举臂书丹上石,为避免挡住视线方便书写才这样做的。这都是误解。

文史学者邓小军曾著文考微说,颜真卿之所以左行正书,是有根据的。他是根据《说文解字》里对“子”的解释“子,人所生也,男左行三十,立于己”,采取的是“左行者,子道也”之义,象征为人子者应行子道,这就与诗文的内容相吻合了。采用证书这一端庄字体,又是在庄严地宣示孝道之义。元结的诗是微言大义,颜真卿的书法则是在形式上加以配合,二者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地完成了这一书法艺术也是行为艺术的杰作。

如今,为保护这堪称国宝的摩崖石碑,盖起来一个亭子,碑的正面用玻璃隔离了起来,顶部为防水浸漫也加盖了水泥做的屋檐式的栏板。为了更好地观看这绝妙的书法,领略它的风神,还得登上楼去。凭廊而俯视,只见那石壁上的正楷大字,如队如阵,如珠贯石垒,清而正圆,直而不散,苍劲遒浑,真气弥漫。六尺之外都能让你感觉到它内存有一种腾腾生气,如歌台暖响,串串音符直往人心里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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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中兴颂》的最后两韵六句是元结原文没有的,元结与颜真卿在刻碑前合议增加的,即“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可磨可镌,刊此颂焉,何千万年!”可见,当年元、颜的设想就是想让这诗文勒石之后能流传于后世的。这一设想果然得到验证。随后八百年,历代名人慕名而来,揽胜之余留下诗篇刻题于石,或赞或弹,构成了富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浯溪人文胜景。

现在的观摩者来此看石刻,只注意它书体的丰富性,如有篆、隶、楷、行、草及魏碑体,仅行楷之中又分“二王体”、“颜体”、“欧体”、“褚体”、“黄体”、“米体”,还有颇显奇特的异体与“八分体”等等,但却不会去注意这些石刻当中包含的问题争议以及它的文化内蕴。

细寻与元结、颜真卿《大唐中兴颂》碑相关联的碑刻,却知藏有诸多意趣。

像唐代的皇甫湜的《无题诗》,当是后人所刻,他用一“碎”字评元结此诗,采取的是韩愈古文运动“奇僻险奥”的主张,其实根本不到位。其他如唐代的李谅、卢钧不过纪行与题名而已,并未敢就元结诗的内容发声。倒是宋代的米芾与张耒,对元结的诗有了呼应。米芾诗短,感慨刚起就收住了,实不过瘾。“胡羯自干纪,唐纲竟不维。可怜德业浅,有愧此碑词。”他指的是唐肃宗的德业实不值得歌颂。这便挑起了以后不少诗人围绕此碑的争议。张耒的诗《读中兴颂》比较长,却错会元、颜题刻真意,在诗中大力赞颂起中兴功臣们的护国戡乱业绩。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诗的结尾处发起的感慨,倒是道出了当年浯溪不被人看重的现实:“百年兴废增感慨,当年数子今安在?君不见,荒凉浯水弃不收,时有游人打碑卖。”

这之后,又有了黄庭坚来过。他因受元祐党人之牵,被除名并被令在宜州(今广西宜州市)羁管,于崇宁三年(1104年)过浯溪,观此碑而留下长诗一首。黄是“江西诗派”的领军人物,又是大书法家,过浯溪自然是要看此碑的,再加之遭贬在身,观此碑更有一番感慨。诗的序言里曾说他是三月风急雨冻之中到此,竟然徘徊三日不肯离去,思索良久,留下诗刻石于此。他的这首《崇宁三年三月风雨中来泊浯溪》,与张耒截然不同,不仅批评了肃宗的不德,也批评了玄宗的不政;不仅称赞了元结作《舂陵行》的忠直,也称许了杜甫写作《杜鹃》诗的忠谏。他完全理解了元、颜此碑的用意,在为前朝悲慨的同时也流露出了对走向衰落的北宋王朝的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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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亮点的是李清照,这位能写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杰出女诗人,在张耒、黄庭坚、潘大临等人对元结诗皆有和诗之后,她写下了两首和诗。在诗中,她竟然说肃玄二宗都没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因为玄宗在位时花天酒地,为传荔枝给贵妃让军马都跑死;肃宗在玄宗避蜀时就乘乱夺位,还将玄宗禁闭起来,又哪来孝德?这不但无功可颂,还有些丑陋的含义在呢!“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纪文字?著碑銘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李清照当年也是一愤青,她之所以持这样的观点,其实也是借古诫今,她担心北宋末年的朝政也同玄肃之际一样,党争不断,奸相当道,着实令人寒心。李清照并没有到过浯溪,但后人还是将她的诗刻在石崖上,可见当时浯溪石刻的影响力是蛮大的。见字如面,这位女诗人便与浯溪有了割不断的文化联系。

再往后的明清两代,诸多名人刻诗上石,其中可圈可点的在内容上有明代的解缙与清代的吴大澂,在书法上可赞的就是何绍基了。至于明代的丁懋儒也模仿着撰写了《大明中兴颂》并刻石于崖,历来就被讥讽为“东施效颦”,无论是内容与形式都与元、颜的合作相距十万八千里。

浯溪山崖前的湘水缓缓东流,宛如历史老人,目睹过历朝历代人来人往,千百年来它与摩崖石刻相看不厌,保留着一种默契和互认。不善历史而随俗的游人,多是在那北崖区清人所刻的异体字榜书“福”、“禄”、“寿”、“喜”前留影,那四字中的点画竟然多由圆钱、金元宝、官服、官帽、田亩、殿堂和寿桃等组成。游人爱听的不再是元、颜合作的刻石佳话,而是那柳应辰“夬符镇妖”以及他能预测此符万古长存的民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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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溪除了碑刻,还有元结造的峿台,那里还保留着与元结、颜真卿相关的传说。这传说其实是挺浪漫而又颇有文人气质的。

相传元结在颜真卿等好友来时,常在峿台相聚,元结便在那里最高处的巨石上,凿了一个像葫芦瓢的窊尊,可以装一斗酒。但每到高兴处,这酒就喝干了,只好不欢而散。当时的情况为浯溪山神知道了,觉得元、颜是一心为民为国的好官,应该好生款待他们才是,便使用神术,将湘江水引入窊尊化为美酒,无论怎么豪饮都不竭不尽。后来有爱酒之妖心生歪念,在夜里想盗走这窊尊,他一脚正踏入窊尊附近时,就被仙人吕洞宾识破,挥剑劈妖,同时用剑划出三道保护线将窊尊保护起来。如今这巨石平台上还保留有三道剑痕以及那酒妖慌乱中逃跑留下的脚印、手掌印和臀部印迹。

元结当年造峿台为的就是散怀抱,其《峿台铭》序里就说:“古人有蓄愤闷与病于时俗者,力不能筑高台瞻眺,则必山巅海畔,伸颈歌吟,以自畅达。今取兹石,将为峿台,盖非愁怨,乃所好也。”字面上是说不因愁怨,只是喜好,其实心底里是借高台以发泄胸中郁愤的。想当年的元结就像“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杜甫一样,病时伤世,须登高引颈放歌的,故铭内写到:“谁厌朝市,羁牵局促,借君此台,壹纵心目”。身在局促的官场之内,羁绊甚多,何以解忧?筑台刻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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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这传说,那还真的是老百姓和文人出于对元、颜的爱戴便利用这块巨石所呈现的天然裂缝和凸凸凹凹的印痕加以想象而集体编撰出来的。百姓或许无力常供酒给元结与颜真卿等好友痛饮,那浅浅的窊尊及其山神的传说就满足了百姓的心愿;百姓或许无力保护这两位护民爱民的好官,就让仙人吕洞宾的仗剑驱妖来守护这满足心愿的窊尊。

品味那个优美浪漫的传说,我会想象着在那月夜之下,元结、颜真卿与他们的好友一道在此吟诗望月、议论朝政并抒发胸臆的温暖场面。王羲之筑兰亭,引好友酌饮而留下了许多诗篇,为什么元结、颜真卿他们在台上招饮没留下诗呢?细细想来,元结当时正在依制守丧期间,他怎么可以去凿窊尊而招饮呢?那《峿台铭》中也只提到台,并没有提到窊尊,只说到“小峰嵌窦”,那窦是天然的,可想那窊尊完全是后来对元结的敬仰者根据天然之窦再人工所造的,并将“窊尊夜月”列为浯溪八景之中了。这传说呢,也就随着窊尊的加工而流传出去,以表达对元结、颜真卿等的崇敬与怀念。在民间,神仙凿米洞、酒尊一类的传说总是相似的。我的家乡广西灌阳,以前也曾隶属过道州,离浯溪不足二百公里,那里也有类似的传说。那是寺庙里制造出来的神秘故事,说石山寨上的寺庙里,和尚凿了一个洞舂米,无须添谷而米源源不断。这窊尊的传说正是出于民间类似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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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作品》2018年第10期)



作家档案

蒋述卓
文艺评论家,学者。文学博士。文艺学专业博士生导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教育部第四届国家教学名师。广东省优秀社会科学家。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广东省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兼理论委员会副主任,广东省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海外华文文学与华语传媒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基地(暨南大学)主任,暨南大学原党委书记,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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